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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確明顯感受到握他的手仿若墜入冰窖, 甚至溢出薄薄的細汗,“小妤?”

她松開他往回走:“你怎麽就記住程方還有陸萍萍關心你?別人的名字都不記得了嗎?”

“的確有好幾位,我還有他們的照片, 他們給予了我不少幫助。”杜若婷揚唇, “要看嗎?”

沈確及時拉住她,她驟然轉變,太過異常:“小妤,別沖動。”

阮妤側目而視,腕上關切的手緊緊桎梏她前行,她知道他在擔心, 但這是距離黎因失蹤後得到有關黎因的第二條線索,離開那寧鎮,離開杜若婷家,這條線索相當於白白流失,她必須問清楚。

“你有你的責任, 我也有。”她定定望著他,目光懇切, 無聲對視中在告訴他這件事於她而言很重要。

沈確慢慢松開對她的束縛,緊鎖的眉仍未舒展,“阮妤,只這一次。”

看她像急於展翅振飛的雛鳥,他最終還是選擇了妥協。

屋裏有兩間房,杜若琳的房間掛了鎖, 杜若婷的房間收拾得很齊整, 和她給人的感覺不一樣, 對外的瘋子形象一旦根深蒂固會給人造成一種錯覺,就連阮妤也誤以為她房間的味道大約是不能待人的, 卻忘了人家是裝瘋。

杜若婷執意要求沈確待在外面,只允許阮妤一人進房間,知道他在擔心什麽,直言:“放心,我動她不是給自己找麻煩?我沒那麽傻,就是帶她看點東西。”

詭異的是阮妤這次沒有懷疑和推拒,跟在杜若婷身後進了裏屋。房門是她親自合上,留下一指縫隙時,阮妤朝他眼眸微彎,讓他放心。

照舊,杜若婷找蠟燭,打火機嚓嚓作響努力竄出火焰,橙黃柱體明明滅滅,終於將一張帶有抽屜的老式木桌上的半根蠟燭點燃。

人眼見光,心裏的擔心逐漸褪去,阮妤環視屋內,除了那張桌子就只有她身後一張約莫一米二的小床,床頭櫃是一個褐黃色紙箱,上面寫著xx卷紙字樣,床尾是一架圓形立柱的衣架,上面搭著幾件衣物。整間屋子拿不出像樣家具,勝在收拾得還算幹凈,沒有異味。

杜若婷從床底抽出一個小馬紮,兩邊撐開放在阮妤面前:“坐吧,我拿個東西。”

她以為杜若婷拿東西是去抽屜拿再不濟是床邊紙箱,沒想到竟是趴在地上,頭朝床板看,一番摸索後從裏面撕下一張信封。

她拍了拍上面灰漬,怕沒弄幹凈又吹了兩下,遞給阮妤:“你打開看看。”

阮妤不知道她葫蘆裏賣的什麽藥,依她之言接過信封打開,裏面沒有什麽特別東西,就是一張照片,照片上面是一處略顯破舊的平房,和那寧鎮建築風格不同。

“這間屋子你知道嗎?”杜若婷看她疑惑的眼眸,幹脆不再隱瞞,“陸萍萍外公家。”

阮妤將照片翻轉過來對著她:“你和黎因到底什麽關系?或者我問得再直接點你們怎麽認識的?她從來沒在我面前提過你。”

杜若婷低下頭,扯出難堪的笑,歉疚道:“是我害了她。”

阮妤坐不住了,起身拿著照片逼近她,聲音多了幾分強忍的怒意:“你別告訴我,黎因失蹤和你有關系?!”

“……是。”杜若婷知道瞞不住了,只是沒想過這一天會來得如此猝不及防,“我看到你手機的聊天記錄,上面有一個人名字叫陸黎因,而你在裏面的名字叫阮妤,我想這世界上再巧合也不會連好友的名字都一模一樣,猜到你可能就是她之前常說的那位好友。”

阮妤一時無法接受,楞楞站在那兒不發一言,視線停在杜若婷蠟黃的臉上,她愧疚是真,但黎因失蹤和她有關更是真,和319案扯上關系,杜若琳死了,杜若婷無法像正常人生活,黎因呢……黎因又會變成什麽樣?

她甚至不敢問出口,連說出黎因名字嘴唇都在打顫:“告訴……告訴我,她怎麽樣了?”

杜若婷擡眸看她,宛如犯錯的學生不敢看老師的眼,避開視線,咬唇無法給出答覆。

她閉口不言無疑是激發阮妤對她最後的忍耐,幾乎是下一秒沖出去緊緊揪住杜若婷衣領,“我問你黎因到底怎麽了!”

“我……我不知道……是死是活,”杜若婷拍打衣領上的手,“她被帶走了。”

只要沒有親眼見到黎因死,阮妤仍相信她還活著,松開對杜若婷的束縛,無力後退,退回到小馬紮上,退回到強裝的鎮定裏,去得知有關黎因的一點點可能。

杜若婷心中愧疚已達頂峰,那些日夜折磨她的除了姐姐拼死護住她的臉,還有黎因,同樣為了她而出事,她卻只能眼睜睜看著,除了聲嘶力竭地喊著“住手”,她什麽忙都幫不了。

“我姐姐的案子不是懸案,而是一場徹頭徹尾的犯罪。”杜若婷閉上眼眸,她怕看著阮妤,就會想起黎因的父母還在等女兒回去,她身為目擊證人只能茍延殘喘留在那寧鎮,求救無門,唯剩等死。

“我姐姐曾在網上偶然認識了一個男人,那男人對她很好,好到當時的我也信了他是真心待我姐,他摸準了我姐姐怕他是有錢人,把自己塑造成家庭條件一般的普通上班族,讓我姐以為兩人還算相配,我姐那時還算謹慎,兩人在網上聊了一段時間約線下見面,見面地點是一家咖啡店,那男人表現得彬彬有禮,一點看不出有任何怪癖或異樣,我姐對他很滿意,後來又約見過幾次,兩人關系逐漸穩定。

“男人甚至為了我姐來到昌山工作,直到有一天說他母親病了需要回老家一趟,詢問我姐願不願意跟他一起回去,他說他母親的病是能活一天是一天,得知他們兩人在一起後很想見見未來兒媳婦,我姐最初是不願意的,畢竟當時留我一人在家她不放心,後來拗不過男人軟磨硬泡,我姐就去了,成全男人孝心。

“後來到了瀧平,男人帶她去的地方根本不是醫院也不是他家,而是一處廢棄之地,直到現在都不知道那地到底是哪兒,她上車後就覺得暈暈沈沈,醒來後頭上套了麻袋,被人用繩子牽引著往前走,據她後來告訴我,當時不止一人,都是女的,她們被推進了一間屋子,連窗戶都沒有,就頭頂一個燈泡搖搖晃晃,晃得她們眼睛都睜不開,

“看著她們的男人有四個,個個都用面巾裹臉,根本無法知道他們長什麽樣子,我姐說他們人均配t槍,誰敢不聽話當場射殺。”

阮妤光是聽她描述已經頭皮發麻,不由聯想到黎因目前處境,會不會也被那夥人帶到了一間屋子看管?會不會他們對她動手了?這些想法一旦入腦讓人喘不過氣來。

杜若婷看出她有點不舒服,便沒再繼續說,想等她緩和過來再繼續,房門傳來輕微叩門聲,她猶豫片刻,還是過去打開了門,讓他看見裏面動態:“沒事,正在聊。”

沈確視線微偏,透過開門的縫隙註意到阮妤不太對勁兒,那股危險的氣勢重現,右手已來到了腰後,大有摸槍的意思:“她怎麽了?”

“……我沒事,”阮妤從幽暗中擡起頭,迎上他關切眼眸,極難受地扯出一絲笑意,“真的沒事,讓我們把話說完吧,我很快出來。”

她都這麽說了,沈確不便再多言,看向杜若婷的目光隱隱透露出警告。

杜若婷輕輕閉眸,無聲保證一定不會有事。

重新關上門,阮妤情緒緩沖差不多了,長吐一口氣:“你繼續說吧。”

杜若婷接上剛才斷了的話題,繼續:“接著他們弄來了幾個註射器,我姐說是藍色的液體,她知道不可能是好東西,但看守的人全部持槍,誰敢動無非是死得快,我姐沒辦法也被強行註射了藥,後來才知道那是一種新型毒/品,沾染上終生無法逃脫,他們就是想利用這些毒/品控制她們,逼迫她們從事色/情行業,誘騙更多人嘗試購買新貨。

“我姐一開始沒告訴我,直到有一天我回到家裏發現她疼得蜷縮在床邊,我說送她去醫院她拼死不讓去,甚至打掉我手機,哆嗦指著床底鐵盒子,等我把東西拿出來打開後只看到註射器和止血帶,還有一瓶藍色液體,我在她指示下將那瓶藥註入她身體裏,等她緩過來詢問後才知道她已無法回頭。”

談及當初所做,杜若婷微微抽泣,如果她知道註射的液體竟是毒/品,她怎麽也不會做,不過這些無非是安慰自己的話,那時候不註射姐姐會活活疼死過去,她不可能眼睜睜看著姐姐在眼前喪命。

藍色液體……阮妤莫名想起那包在沈確手裏的冰/毒,“你知道那寧鎮進行毒/品交易嗎?”

“不太確定,徐佳媛出現在這兒就是為了盯著我,至於你說的交易,有一晚我曾偷偷溜出去,沿著她家墻角爬山虎上到了二樓,親耳聽見她和另一人在交談送貨的事,聽那意思應該不是見光生意,還聽到他們提到鬼……對!鬼瞭!”杜若婷提及這人激動起來,“你們要小心這人,他應該是頭頭,但究竟是誰長什麽樣子我不知道。”

很好,又出來一位神秘人物,且地位應是領導級別。這些事,這些人,摻雜在一起,一點點吞噬阮妤冷靜思考的能力,越接觸發現自己越像棋盤裏的白子,被人推動往前,而對她圍追堵截的黑子正一步步逼近。

“你姐姐後來怎麽樣了?”即使面對的事和人迷霧重重,她已經走到這兒了,不可能再往後退,那些人已經動了殺機,只有揪出他們,她才能活。

“那種東西一旦染上很難戒,我勸過我姐去戒/毒所,這件事被他們知道後,拿我威脅我姐,並且也要給我註射那種東西,我姐為了保護我,不得已繼續跟在他們手下做事,她知道這些人靠不住,一旦哪一天她沒有利用價值了,一定會把主意再打到我頭上,

“我們商議後決定反抗,但他們做事很有一套,想拿到證據太難了,我姐潛伏很久終於拿到了一點證據,最後一次偷拍被他們發現,那個男人安排了人……殺她。”

過往講到這兒停止,杜若婷再談當年之事,過去親身經歷的一切仿佛再一次在腦海中放映,從前經歷的疼痛重新鉆入身體裏,疼得心臟發緊。

“我姐曾將那份證據提前交給我,讓我妥善保管好,我想著去警局重新報警,但他們給我的回覆是案子已經結了,離開警局後,程警官主動找的我,他說他是我姐案件的最初負責人,因不可抗因素被臨時換走,並說我姐姐的案子有蹊蹺,希望我可以給他一點線索。”

杜若婷譏笑:“那時候我對警方已經不抱希望,他的出現讓我覺得是想來套我的證據,並非真心實意幫我,證據我沒有給他也沒有提起有證據這事,他建議我去上訪,甚至和我約定了時間,打算帶我過去,但我們都低估了要對抗的人,權力太大,我是去找程警官的路上被人攔截,強行帶回了那寧鎮嚴加看管,他們在我家裏大肆搜查,恨不得把地都刨開去找我姐留下的證據……”

現如今能保存證據的物品不多,能讓人輕易買到用起來不會惹人懷疑,要麽手機要麽錄音筆,阮妤記得杜若婷說她姐姐最後一次被發現,應該是用手機進行了錄制,既然當時被發現,東西一定被當場拿走了,他們想在家裏找什麽?

“證據除了你姐姐手機還有別的對嗎?”阮妤分析得很快。

杜若婷看著她明顯一楞:“你還挺聰明,沒錯,當時我們商定過證據留兩手準備,一旦被發現其中一個,另一個一定要隱藏好,當時我姐手機被他們毀了,因為我要去上訪,他們認定我手裏還有其他證據,帶我回那寧鎮後,對我家進行了翻找,無功而返。”

杜若婷不往下繼續說,似乎在試探她有沒有能力接收319案,這件事背後牽扯太多,聽故事的人若腦子和膽氣都不足,她就點到為止,以防給別人帶來不必要傷害。

阮妤大著膽子推測:“你去上訪那天沒帶證據,你在試探程警官究竟是敵方還是友軍,我想那個證據應該到現在都沒被他們發現吧?”

“是,”杜若婷不再隱藏,“東西我藏在了一處非常安全的地方,他們對我嚴刑逼供,我始終堅持說沒有證據了,他們從我嘴裏撬不出來東西,上面又催得緊,就說證據銷毀了,後來安排了徐佳媛過來盯著我……”

“不一定,”阮妤打斷她的話,有理有據反駁,“他們既然對上面說證據銷毀也就意味著你這邊的事解決了,徐佳媛來那寧鎮未必是因為你,他們把她安排在這兒一定有別的目的,只是剛好可以監視你。”

杜若婷看著長桌上晃動的燭火,伸出食指去探上面溫度,灼燒的熱度很快包裹指腹,但她卻不覺難受,“你知道烙鐵嗎?滾燙的,甚至冒著熱氣。”

阮妤眉心微攏。

“徐佳媛將烙鐵放在我身上,你知道為什麽嗎?”杜若婷從抽屜找出一根新蠟燭,就著桌上蠟燭的火光點燃,極寶貝地護著拿到阮妤面前,“你試試。”

“試什麽?”阮妤盯著面前橙黃光暈的燭火,沈默半晌,學她剛才的樣子指腹停留在火苗之上去感受那團灼熱擦過皮膚帶來的微痛。

杜若婷靜靜望著她,直到那團燭火跳動越來越快,她將蠟燭挪開,“我曾嘗試逃跑,自己都記不清逃跑過多少次,每次還沒到昌北橋就被抓回去,鞭打在所難免,最後一次我終於逃了出去,從昌北橋跳下,我以為自己必死無疑,沒想到被經過的貨船救下。

“我去了中州打算找程警官,是我太高估自己也低估了他們,從我踏入中州那塊地就已經被盯上了,他們過來抓我,我拼命地跑……沿途撞翻了太多東西,我不敢停,只能跑!

“也是在那天我和你朋友遇上了,在我央求下,她救了我,給我塞了一張照片就是你現在手裏這張,我去這個地方,我根本來不及細問,拿著照片就跑,聽到身後傳來動靜,是周邊商鋪老板們拽著那夥人要求他們索賠,我知道是她慫恿老板們拖住了那夥人,給我爭取了逃跑時間。

“後來我上了一輛出租車把照片後面的地址給他看,到地方後,按照照片找到了那間屋子,周圍都是拆遷房,工程似乎停了,拆得七零八落,我從她口中得知他們家拍房子照片是為了打官司,說是老房子不願意動,但承建商施工不註意導致院墻出現問題,我在那間屋子待過一段時間,在那段時間裏,我從一開始的防備到發現她t是真心想幫我,雖然我不知道她為什麽會對我這麽熱心……”

阮妤從未想過自己有朝一日會從別人口中得知黎因消息,低垂著腦袋,像是在附和又像是自說自話:“她這人一直都是熱心腸,明明是最優秀的新銳記者卻被人報覆,恐嚇信不間斷地寄往她家裏,家人怕她出事,她換了職業,離開了最喜歡的崗位,或許看見你讓她想起沒有堅持報道的新聞,她總覺得虧欠了那家人。”

杜若婷一直以來的疑惑得到了答案,只是她沒法再見到黎因,同她說一聲謝謝以及一句……對不起。

房門外敲門聲終止了她們的談話,三輕三重的敲擊聲讓阮妤瞬間警覺,拉住準備去開門的杜若婷:“不對勁,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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